Saturday, June 8, 2013




我的人生四季

無意中望望行事,心頭一顫,再過幾天,又到了自己的生日。六十六個年頭,兩萬四千多個日夜,就這樣從身邊匆匆流過。人生過得如此快,倏忽之間,竟已到了回首往事的年齡。近日讀到一句:「萬物皆生於春,長於夏,收於秋,藏於冬,人亦應之。」仔細想想還真是如此,人生已過的六十六個年頭,竟明晰地均分為三段,對應著人生的春、夏、秋三季。
我人生的春季,是在中國度過的。天真無邪的童年、充滿幻想的少年、刻苦用功的青年,占去了二十二個年頭。人生的春季是嫩綠色的,我對一切都有興趣,幻想成為科學家,探究自然界的奧秘。我就像一塊海綿如飢似渴地汲取知識,想大聲歌唱,告訴全世界,我是多麼快樂。生活道路雖不平坦,但我總算在人生春季受到了完整的教育。
我人生夏季的二十二年,也是在中國度過的。正當我滿懷理想,準備貢獻社會之時,文革之火燒遍大陸。我先後被發配去農村和工廠接受「再教育」,歲月如同不值錢的垃圾,被虛擲浪費。希望的門窗都被封閉,壓抑得人透不過氣來。人生的夏季,本應是精力和體力最充沛的季節,卻只留下了迷茫和不堪回首,我唯一學會的是忍耐。
在人生的秋季開始之時,我飛越太平洋來到美國,因為我們的先哲孔子在兩千多年前就說過:「道不行,乘桴浮於海。」在美國的二十二年,是我生命中最為平和寧靜的一段,這裡的天空如此蔚藍,河水如此透徹,山巒如此翠綠,空氣如此清新。我和家人過著雖不富有但卻充實的生活。在這些年中,我才得以全身心地投入鍾愛的科學研究。雖然沒有做出不朽的貢獻,我卻確確實實地體會到為科學 殿堂添磚加瓦的成就感。
我人生的冬季,是剛剛展開的退休生活。六十六年的過往歲月,其間的幸福與不幸、歡樂與悲哀、甜酸與苦辣,俱往矣。我們的臉龐不可避免地留下歲月的刻痕,身材不再挺拔,步態不再輕盈。然而,我們卻多了洞察人生的從容和擺脫俗務的優雅,心情就像一碧如洗的天空。我們擁有過春的美麗,卻褪去了春的稚嫩;我們擁有過夏的閱歷,卻摒棄了夏的浮躁;我們擁有過秋的收穫,卻擺脫了秋的忙碌。冬季的人生,安詳而淡定,既沒有考試的壓力,也沒有謀生的辛苦;既沒有功名的累贅,也沒有利祿的誘惑。如今的日子,每天都像節日和假日,自由自在
邁入人生的冬季,我更加明白,應該如何支配剩餘的日子。退休前沒時間讀的名著、沒時間看的電影、沒時間寫的文章,現在終於可以從容地一一實現。如果我的生命還能再有十年、二十年,我的手腳將不再靈活,但我希望自己的心依然年輕。只要一息尚存,我就會關注這個世界,不放下手中的筆
人的一生,無非是春生、夏長、秋收、冬藏,誠哉斯言!願每個人都能在人生的每一個季節,做好該做之事。到回首往事之時,不會因虛度年華而悔恨。
 
王自勉

Wednesday, June 5, 2013


最後一個父親節

父親節又來了,心卻空落落的。不由自主地拿起電話,茫然中不知撥給誰?腳步流連在男式服裝中,禮物又能送給誰?巨大的失落感讓我無法忍痛。抬頭仰望蒼穹:爸,您在哪?您還能收到我的禮物和祝福嗎?往日,我和父親總是心有靈犀。我的禮物是父親的最愛;我的祝福是父親的笑容;我的細膩是父親的欣慰。我以為父親節是可以任我揮霍的節日,是可以一直陪著父親過到永遠的日子。誰知它竟終止在兩年前一個充滿悲歡的時刻,成了我們心中永遠的懷念。
那是二一一年的父親節。重病的父親吵著出院回家,與親人團聚,做兒女的也早早準備許多禮物:祝福卡、新衣新褲、美味佳餚,以及我精心設計書寫的手卷「親情如天」。
一早,父親穿上了我們買的新衣服,鬍鬚刮得乾乾淨淨,像個可愛的孩子坐在沙發上。他拿出一本過去的教學筆記認真閱讀,還圈圈點點地修改。我說:「爸,今天是你的節日,別看這些舊筆記了。」「我要看!」爸很固執。他全神貫注在字裡行間,嚴格地審視每一個句子,甚至每一個標點符號,動也不肯動。我怕他太累,又怕早晨寒風吹冷了他,「爸,您累了吧?加件衣服吧!」「我不累,我不冷。」他不是不累,他是不知道累;他也不是不冷,他是不知道冷。
他專注的神情令站在一旁的我感觸萬分:從事了一輩子教育事業的父親,直到生命最後一刻也不容許自己的手稿有半點錯誤。整整一上午,他一動不動,硬是將一本厚厚的筆記本全部讀完了,然後如釋重負地交給我,說:「我看完了。給你!」我慎重地從父親手中接過本子,深感其中的分量
中午,兩個姊姊做好了飯菜,餐桌擺滿了父親喜愛的菜餚,一家人團聚在一起,舉杯祝福父親,父親以水代酒與我們乾杯。他顯得特別開心,抖動的手不小心將一滴油掉在褲上。他心痛這新褲,趕緊起身去擦洗。
吃完飯,父親有點激動地說:「我給你們發紅包了!」大大的紅包是他美國畫展銷售一空的喜悅,也是父親給予我們的厚愛。我將裝裱好的手卷遞給父親,他很小心、很緩慢地展開,驚喜的神情流露出內心做父親的幸福。父親用很溫柔、很仔細的目光掠過每一行、每一句,每一個兒女的心聲都像一股清泉流過他的心田
父親潮濕的眼眶中噙滿了難言的感動。我們圍在父親的身邊,與父親一起合影、歡笑、慶祝父親節……但誰也沒有想到,那竟是我們與父親共同度過的最後一個父親節!
父親再次被送進了醫院,再也沒有從醫院出來。父親在深度昏迷狀態中,用盡最後一點心力嚷著:「我要回家!我要回家!」守在身邊的兒女們心碎地呼喚著:「爸,我們帶您回家!我們帶您回家……
父親節去了又來,來了又去,可沒有了父親,這「節」便終止在回憶裡。願父親在天之靈能感受到兒女們對的思念與祝福。爸,祝您父親節快樂!


聶紅

Tuesday, June 4, 2013



同命鳥

一談起夫妻關係,人們往往會想到「夫妻本是同林鳥,大難臨頭各自飛」,似乎意味著關鍵時刻,特別是生死關頭,夫妻經不起考驗,或離異各奔東西,或辜負背叛無可奈何。甚至有人說「夫婦雖說是紅線纏腰,赤繩繫足,到底是剜肉粘膚,可離可合」,竟將本是二位一體密不可分的夫妻關係說成「剜肉粘膚」,是貼上去的
當今社會更有人據此進一步演繹,聲稱世事無常、人情有變。這才是當今社會常存的世道,將愛情和婚姻說得很可怕、很悲觀、很懸疑,不免令人望而生畏
那天我與老伴看了一部上世紀六年代初的日本電影,名叫「同命鳥」,是著名劇作家松山善三編劇並導演。男女主人翁片山道夫和秋子是一對聾啞夫婦,生活在二戰結束後百廢待興的日本,日子艱難,種種重擔常壓得叫人透不過氣來,還不時遇到一些突發事件,然而兩人始終同心同德廝守在一起,互相託付、互相扶持,彼此體 貼入微,儘管平日兩人溝通都得通過手語,但心靈完全相通,充滿人間溫情。影片將他倆比喻為「同命鳥」是再貼切不過的了。「同命」與「同林」這一字之差,正道出了世間大多數夫妻關係的本質和命運。
我與老伴有幸也是「同命鳥」,我倆攜手一路走過半個多世紀,有喜樂也有悲傷,有失落也有開創,有磕磕絆絆更有親親密密,不管什麼時候,即使天塌下來我倆也緊緊抱在一起。無論是在文化大革命中我變成「資產階級修正主義苗子」,聲名狼藉,是她不離不棄地安慰我、鼓勵我、照顧我;我在東海濱五七幹校勞動鍛鍊一、兩年,是她獨自一人帶著兩個幼兒留守家中,還得為防空洞做磚坯,夜間被拖去「拉練」(為防止美帝、蘇修入侵而練習負重急行軍),真是有苦無處訴。
改革開放我們全家來了美國,正當我倆好不容易一同在大學任教職時,老伴突然罹患口腔癌,她為治療辭去工作,之後我覺得她需要有人全天護理,於是我也辭去心愛的教職。在手術、化療、放療過程中她痛苦得要命,但怕增加我的精神負擔,處處顯得非常堅強;我則心疼極了,恨不能代替她患病、上手術台。抗癌期間她反應十分厲害,嘔吐、大小便失禁、癡癡呆呆,我一邊清理一邊流淚,實在捨不得她。而今她痊癒已 十一年,我倆自然更珍惜今後的日子。
按我倆的體會,夫妻絕非「同林鳥」,將婚姻當作兩人暫時躲避風雨的「茅屋」,也不是將婚姻當作兩人結伴旅遊臨時借宿的「旅館」;夫妻應是「同命鳥」,人生的一切都拴在這根永不褪色的紅線上,彼此視婚姻為莊嚴神聖的「殿堂」,相互負責到生命最後一刻。


林花